熟 悉

下午四点，我坐在窗边，看着静雨淅沥。

一个小时后，我将踏上列车，前去A城。

桌上躺着一个洁白的信封，稀疏的浮起一些褶皱。是母亲寄来的。我不想去拆开，只是在此时此刻没有这个愿望。我更愿意在节奏井然的列车上，阅读来自家乡的文字。

我知道，我是有愧于母亲的。

父亲常年在外工作着，他总会不时地从山的那边寄回小小的明信片，留着他那难以辨认的字迹。卡片上变化多端的风景是我的最爱，每每接到新的卡片我总会一遍又一遍地端详那彩色的每一个细节。我常登上屋后的山顶，望着绵延不绝的群峰，暗暗地说我要走出去。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，无比渴望地想要飞出大山，不再如母亲一般，被牢牢地固定于这亘古不变的黄土地。

我只是渴望着远行，仅此而已。

而我也真的在工作了四年后，抓起背包出发了。照顾母亲的担子落在小学未毕业的大姐身上。她有着农村女人勤劳安分的追求，稳当地过着每一个日子，在大山里活着她的人生。母亲在电波的那一端大声地告诉我让我做我该做的事情，好不容易跳出了荒山野岭就别老想着回来。我攥紧了话筒：妈，记得收我的明信片。

很多人问我：这么做，有意义么？我总是漫不经心地说当然。他们都有既定的生活轨迹，偶尔从车窗中探出脑袋问候一下踽踽独行的流浪人，而后转过身继续自己可爱的日子。我以为这就是人生的意义，不断地前行磕绊，走自己想走的路，看别人难以看到的风景。

没有人知道在火车站瑟缩到天亮后的如释重负，没有人知道颠簸了各种土地后窝在干草中的幸福。他们只是想浅尝辄止地感慨一番，而后匆忙地奔向下一条浮躁的路途。

我想起父亲在与我力不从心地喝完一壶酒后，点着筷子对我说：别让什么梦想拦了你的路，都是扯淡。

那一晚，我们一群素不相识的旅人，在海滩上围着一堆篝火，说着各自的故事。他们来自天南地北，彼此热闹嬉戏着，挥霍着时光。我不喜欢与不熟悉的人多言，只是望眼欲穿地看着空空的海面。我记得白天的海是一成不变的灰，如今则沉下了身姿泛起浓墨，暴怒着想要冲上岸。天空中看不见烁烁的星子，大概都躲乌云背后去了。那一瞬间我泛起了一丝回家的念想，虽然那些公务员工程师什么的梦没什么可光荣却也轻松舒适。能有几人如我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留一丝痕迹一丝念想，孑然行走？

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，是有人点起了焰火。于是大家的兴致一下子被点燃了，纷纷跳动起来。忽明忽暗的光线中，我从这群年轻人被焰火映亮的侧脸上，看到了分明的满足。

我起身，笑着从别人手中接过一支焰火点燃。我架好了相机，设定十秒曝光，举着燃烧的红色火焰在空气中小心地划过。

我留下了一个字。

我大概累了，或者只是想睡了罢。人生的意义若是能够如此轻易的被找寻那就太没意思了。生命中再无聊的时光也是限量版，不可复刻。

我想起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中的老布鲁斯。走出高墙的他无所适从，半个世纪的生活将他的人生轨迹定了向。面对世界，他不知所措。终于，他死了，死在了可悲的熟悉手中。

只是，如若我不再远行，我还能做些什么？

大概什么也不能做吧。

窗外是来来往往的旅人。他们行色匆匆，争分夺秒。生活给他们紧紧地上了发条，直到有朝一日耗尽了能量，悄然地停下，定格在优雅的罗马字母中。

只是关于梦想。我清楚地知道着。

列车快来了，我将继续前行，带着我的熟悉，徜徉于我的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