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在华师

我的似水流年

2019-01-21 11:36:00

真正的生活,是你现在做的事情,是你那样的生活。

——米兰•昆德拉 《生活在别处》


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投奔这里的情景——呆立在校门口,看着货柜车一辆辆从高架桥俯冲直下,呼啸而过,一路绝尘。盛夏的阳光投射在汽车玻璃上,炫得人眼花。我,拎着一口箱,定了定神,左拐,入校门。

时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。盖因小平南巡,北人纷纷南迁,美其名曰“孔雀东南飞”。本地人则干脆赠送一个更鲜活生动的称谓——“捞仔捞妹”。

若可以选择,我应当会留在湖泊纵横的江南,在分明的四季里体会花开花落。

凡缘未了,命运弄人。


我曾经很厌烦这里的春天和夏天:漫长的雨季,整个世界如沤馊的大蒸笼,溢散出腐烂霉变的味道。墙头聚集了众多的爬虫和蜗牛,草地上长出各色蘑菇。校道上不时有吃坏了肚子的野猫在路边扭动呕吐,擦肩而过的路人身上往往带着异味。

林斤澜曾说北京的春脖子很短,然而这南国的春天脖子也未见得有多长。 杜鹃和宫粉紫荆开启了春天模式,却不过半月就进入落花时节,还来不及回味,春光就迟暮了。五一过后即入夏,热气升腾汗流浃背,毒辣的日头把人晒得头晕。

秋天来得不情不愿,还带着几分诡异:暑气迟迟不退,摧枯拉朽的台风又频频来凑热闹。

冬天倒美得令人意外。当北方一片萧瑟之时,老天却将最好的风光馈赠给了这片土地:风和日丽,姹紫嫣红,极盛极繁荣。

然而对于去家离乡的迁客而言,再美的花团锦簇亦不过是西风凋碧树——初来乍到的日子是难熬的,语言不通,生活困顿,工作亦乏善可陈。

收获当然也有,譬如在校园里勉强安下家,而且诞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人儿。


地处学校西区的西湖曾给我带来大大的惊喜——满满一湖荷花,香气馥郁,站在岸边,似乎可以看到浩荡的洞庭和穿梭的渔舟。

 西湖最终被填了,变成了球场,网球一个一个砸向地面,砸向昔日的荷塘。于是有了很久很久的惆怅。

某一天,小白桥下的湖面竟出现了荷的身影。

湖里原本是没有荷的。很多年里它只是一池平静的绿水。某一天,岸边竟钻出了几根荷梗,顶着两三片小叶,杵在角落里,孤落清冷。第二年,荷叶多了几片,甚至还探出二三朵莲,遗世独立。再往后,荷们开始环湖游,一路高歌凯奏,挺进到湖心,直至占领所有阵地。不过几年,荷塘就成了气候。盛夏的傍晚,清风徐来,夏虫低语,蛙声穿过莲香,这时的荷塘便有颇有几分类似季羡林先生笔下之《清塘荷韵》了。

几颗飘零的种子,竟不急不躁地迎来了生命的盛放。

生活逐步安定下来,小人儿慢慢长大。


若将风雨当作养料,再卑微的种子也可参天。

校园北墙边长了不少野树,其中一棵就在我家窗前。

这是一棵鸟儿种下的扣树,二十年前的春天它悄悄在墙根发芽,然后玩了命地长,三五年就蹦至几层楼高。那个时候,人是年轻的,树也很清纯,一场春风就会让它快活得沙沙作响。夏天是它风头最劲的日子,枝条伸成了巨伞,阳光从叶隙透下来,漏下一地光斑。

还有此起彼伏的鸟叫和蝉鸣。“一只,两只,三只……”小小的姑娘趴在窗前数数,却永远也数不清。

不知从哪天起,叶片开始稀疏了。一场小风过后,地面便有枝条散落,遇上台风,必定刮下几条粗干。伞渐渐变小,露出空心的树干,费力支撑着半边绿,鸟儿越来少。

树终究是老了,两年前,它倒在一场春天的风雨里。工人们用电锯割走树枝,二十年光阴化作一个光秃的树墩,隐约可见一圈圈年轮。时间都去哪儿了?

去年春天,墙边又冒出了一片新绿。前去察看,原来是老树发了一堆新枝。正所谓“海日生残月,江春入旧年”,生命何曾有过片刻的停顿?

鸟儿们又陆续飞回,小姑娘却准备飞向远方。


校园不断涌进青春的面孔。

我日复一日地与他们在这条路同行——入正门,右拐上香樟路,百余米左转,穿杏坛路至紫荆路。紫荆路对面为玉兰路,以“野芳发而幽香,佳木秀而繁阴”的文化广场为间隔。广场西侧矗立着一尊“孔子师生”雕像。

继续前行至广场尽头,有一人工湖,湖上横卧一座桥,名情人桥。湖水被桥一分为二,半边荷塘,半边清水。环湖分布数片树林,遍植奇花异草:浓烈的红棉、妖艳的异木棉、成片的映山红和碗口大的广玉兰等。桥左岸为玉兰路,右岸为紫荆路,白玉兰从春天开到夏天,洋紫荆从秋天盛放到冬天。

已越来越习惯这样的日常:红色的木棉花打着旋从天而降,大叶榕在文化广场铺出一地明黄,玉兰花瓣纷纷洒洒,不时被调皮的少年踩出嘎吱声。紫荆和异木棉几乎同步盛放,竞相在冬日阳光下斗妍。

竟悄然“不辞长做岭南人”了 ,而那个当年连鸟儿也数不清的小姑娘则在她的数学世界中“衣带渐宽终不悔”。


时间在赶路,我们在追赶时间。

不断有如下消息传来:某位熟识的前辈离世了,又或是一位同龄人身患重疾,某发小当了奶奶,而离校几年的学生发来了结婚请柬……至于我么,呜呼,华发初生。

某晚,在送别了一位毕业的晚辈后,索性漫步校园。时近深秋,月明云淡,周遭空寂。殘荷映在波光里,湖心偶尔传出几声虫鸣,湖边树影重重,似隐约的山峰。只需几个小时,晨曦又会将荷塘染上一层金,汽车们将鱼贯穿过校道,校园又将迎来新一轮的苏醒。

白驹过隙,倏忽数十载。

七月流火,八月未央,九月授衣,十月获稻,时光流水,寒来暑往。已不记得这些年究竟目送了多少个青春或迟暮的背影。太多不甘心的身体和灵魂正走在追逐远方的路上,行色匆匆,风雨兼程。

“此处很美,你却继续寻找新的别处”,米兰• 昆德拉在《生活在别处》里如是感慨。

然而,“真正的生活,是你现在做的事情,是你那样的生活”——那么,就将此话送给即将再次出发的小姑娘吧。


作者简介:
唐亚厉,广东省师培中心副研究员。公开发表散文随笔数篇,散见于《神州时代艺术》、《江门文艺》、《文学教育》、《湖南教育》、《岳阳日报》、《长江信息报》、《洞庭之声》、《湖南理工学院报》等刊物,另有多篇散文入选《巴陵揽胜》、《荷塘月色》等文集。

摄影:李宁 王首农 华南师大新闻社 资料图片
       作者照片由本人提供

本文刊登于961、962期《华南师大报》

作者/通讯员:唐亚厉 | 来源:新闻中心 | 编辑:杨柳青